“天不生夫子，万古长如夜。”
柯伦抚着古琴，边弹边唱，声音哀怨，令人感伤。
偌大个武院，愣是没个人知道他会这乐艺，这也怪他自己从不展示，只一心想着到今日弹给爱人听。
可爱人不再，又有何必要再弹。
他心乱了，琴音也乱起来，即便从头再弹，却再弹不出任何音律来。
最后，他的表情冷了下来，翻手而起，化掌为刀，一下把这古琴劈成了两半。
这一劈，劈断的还有他对爱人的眷恋——虽然也不算爱人。
这是他要离开武院的日子，他把破琴扔掉，收拾好行囊，挎在肩上，就要离开。
再次看着这武院，柯伦开始回忆起自己在此的过往，竟带着自嘲苦笑起来。
六岁时来此地，已历通通九年，未尝不辛勤刻苦，竟无一事做成！
遥想初来之时，他是多么地光彩照人，以下院之位，却在年末大比中战平了上院学生。
可，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升入中院时，他还是只能与上院战平，再至上院，不过是泯然众人矣了。
体修五境，从低到高为血动、淬体、易筋、锻骨、大成，可当他仅仅用半年就步入血动后，再尝试突破淬体一境，却终究不得成功。
按理说，一般淬体，不过是借外物之力，来淬炼身体，以求身体机能强化，可那些丹药、药膏，愣是对他不起半点作用，搞得他也百思不得其解。
随着时间推移，他自感身体不知原因地沉重起来，暗怕是得了什么怪病，寻访明医，却丝毫无果。
“苍天何必如此啊……”柯伦心中万分悲愤，却也无济于事。
可即便糟糕到如此，能让他感到安慰的还是刻苦的勤奋依旧有收获，至少在身体体能与力量上，他自觉也不只是血动境的地步。
只是淬体不成，力量再大，速度再快，突破了极限，他的身体也会率先承受不住，反受其害。
所以他只能是尽量避免冲突，连大比也不再去了，受了辱，为保全身体，也只能是忍耐。
更糟的是，后来他竟长出了猫耳猫尾，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一块胎记的模样，被人笑说返祖，身世也因此渐渐被众人知晓，地位从此一落千丈。
而黄乂这种人，恰是他这种忍耐和地位变化惯事出来的。
当他再知道自己是凡体凡根的时候，更是慢慢开始接受这些，对自己未来前途有了怀疑。
现在，他只想先去风华镇巡夜处报告，那就够了。
“哟，这不是巡夜人吗，赶着去报到呢？”正当柯伦低头思考着走过走廊时，却响起了黄乂的声音，低下的头也看到了他的脚尖。
“让开，挡着我道了。”
柯伦面色冷淡抬起头，声音里满是不屑和冰凉。
“好，你要走，那就走吧…”
黄乂说完，就让开了路。
这一次，黄乂竟没有找麻烦，让柯伦也有些疑惑起来，不过也顾不了太多，能早点离开，才是首要之事。
“不过那风华镇真是藏龙卧虎啊，没想到李仙子也要去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柯伦被这话惊到，顿住了脚步，胸口不断起伏着。
“呵呵，谁能想到文明东州的圣华古院就坐落在风华镇呢？要不是花了大价钱打听，我也不知道呢。”
黄乂玩味地瞧着柯伦，想柯伦有点什么反应，但柯伦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。
“算了罢，李仙子，严仙子，什么仙子你们随意仙子，我可完全不关心了，你说这个，与我何干。”柯伦这么说时，眼中全是冷漠，就转身又要走。
“呵，”黄乂见他没有因自己的言语有点反应，一下子把折扇拍到手上收起，“不知是不是天下杂种都是你这般眼高手低，还什么不在乎，李仙子，你也配！”
“随你说吧，只要你别侮辱我父母。”柯伦不怒不愠，平静地发出了最后通牒。
“我说了又怎样？我听说你妈是猫化的，真不知道你妈那是什么感觉…你爸到底什么癖好啊，居然…”黄乂见他这般警告，反来了劲，一脸正经，如若探讨学术。
这种不知死活地态度已经彻底激怒了柯伦。
再也忍受不住，柯伦猛地转身蹬地而起，举拳便朝黄乂而去。
这一拳出乎黄乂意料，没让他反应，柯伦就一拳打到了他的侧脸上，只是却如打在一块铁板上，震得他忍不住退后两步，手指骨也疼痛起来。
炼体大成始终是炼体大成，挨了这一拳的黄乂，只如被用棉花打了一下脸，丝毫没有疼痛感，连脖子都没歪一下。
炼体大成者，骨若精铁，肌如青铜。只需凝聚肌肉而起，饶是任了柯伦打，也不淤不伤。
“妈的……”
境界之差有多恐怖，柯伦终于体会到了。
看来，必须不择手段，才能打败这个高出自己四个境界的烂人。
黄乂见柯伦终于出手，恰恰顺了他的心意，一股暴戾之气也爆发出来。
要知道，不入淬体，可是功法都不让修的，柯伦现在不过空有蛮力罢了。
而他，黄乂，不仅修为远在其之上，且还学有八品绝学碎花掌法。
柯伦怎敢挑战于自己！
“太弱了，血动境的杂鱼！”
黄乂退后一步，转动身形，双掌接连齐出，无数掌印就如落花般朝柯伦落去。
可那柯伦虽力量不足，身形却意外地快得匪夷所思，一个转马，就躲开了这些掌印，同时手也捏出双指就朝黄乂眼睛刺去。
“看刺！”
“我草？”
那双指指甲修长而尖锐，吓得黄乂只急忙用手去遮挡。
可这一遮挡，柯伦就上前一步把脚停在他的胯下，又一下猛地蹬地提起，连地面都留出一道凹痕，可见这一提有多大的力。
“你他妈的啊啊啊！”
再缓过来，这半人半妖的小子竟一脚踢在了黄乂裆部之下，惹得黄乂如杀猪般惨叫起来。
这一脚虽力量不大，但黄乂平时练功偷懒耍滑，加上总是纵欲，导致这一块却是气息冰凉，尤其薄弱，与凡人几乎无异。
这一脚，已经可以说将他全身气息打乱，凝聚而起的肌肉也都放松了下去。
柯伦可不会留给黄乂时间让他检查他自己子孙根的问题，只又提起一拳挥去。
柯伦知道，他必须在这短暂的时间中，用尽全力。
若说别人打拳，是如枪般刺，但因身体的沉重，柯伦却只能如锤头一般用双臂甩去。
这一甩拳，柯伦又打中了，没有了凝聚而起的肌肉，黄乂的肉身强度大大降低，脸上也现出一道轻微的淤青。
“妈的，草！杂种，玩这种阴招…不过是血动境的垃圾…”
黄乂恼羞成怒地谩骂起来，但还没等他调整，柯伦又如蛮牛一样顶了上来。
神态身形，皆如怒牛。
明明是最后一天了，他想不明白，为什么还不让他安生好过，今天不把这些账算清，他柯伦，也会遗恨多年！。
他爆发出自己全身之力，每一拳都由丹田凝聚而出，蹬地转马爆发出碎石之力，如炮弹般轰打到黄乂脸上。
“为什么逼我！”
“等…等下…”
柯伦连打十多拳，只闻轰隆声不断，黄乂看见这副模样的柯伦，也慌神起来。
“为什么！为什么一定要逼我！”
“你他妈的…啊啊啊！”
黄乂被连打十多拳，眼看已经快从胯下的震伤中恢复，柯伦就立马又补了一脚，黄乂才终于是站不稳了，一下子退到墙上。
“去死啊啊啊啊！”
直打的血液横飞，却全是柯伦自己手上的，但愤怒蒙蔽了他的人性，自然也蒙蔽了痛感，继续疯狂地把拳头送到对方脸上。
黄乂终于是撑不住，倒在地上，可柯伦哪里会放过他？又骑到了他胸口上，再次爆发出自己最后的力气。
“死掉死掉死掉死掉…！”
双手残影不断，骨头与骨头对撞，响起可怕的砰砰声。
直到他双臂已经彻底淤青，连小臂骨头也都碎裂，再无力抬起手，才停下来。
而黄乂，已经是鼻青脸肿，没了意识。
“为什么…要逼我…”
柯伦跪在地上，抬起头，嘴大张着，吐出一股白色的雾气，却不见汗出。再想提手，小臂却如针刺一样疼了起来，想必是已经断出了骨片。
“嘿…”
柯伦像孩子一样傻笑起来，自己在武院忍受了四五年的憋屈，终于散去了许多。
这寂静的武院，已经是没什么人了，即便他们打成这样，也没人管。
就算要管，那又如何呢？难道还有比去做巡夜人更糟糕的事情吗……
柯伦从黄乂身上起来，靠坐在了一旁的柱子上，过度的疲劳，引得他有些神情恍惚。
恰恰是这会儿，他看到了院长老竟迎面走来。
“严长老…”
柯伦也受了惊，想要赶紧起身，但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般，半点动弹不得。
“伦儿，没事，我刚刚都看到了，也是特意没有阻拦。”
柯伦愕然，把头转过去，不好意思看这个长老，因为他知道，长老其实对他很失望。
可长老只露出长辈的笑容来，在他面前蹲下，手如穿针引线般在他手臂上下来回穿梭。
他的手臂也随着动作发出了奇怪的磕碰声，却不疼痛，反而有些痛快，不一会儿，他的手臂竟然恢复如初，身上疲劳也都消失不见。
他终于，紧紧抱紧了院长老，像孩子一样呜呜哭起来。
他恨自己，让曾经对自己厚爱的严长老如此失望。
他曾被院长老收为亲传徒弟，可当他停步不前后，能依然待他如初的，还是只有这个老人，虽然失望万分，却从不吝啬指教。
“严长老…我…我…”
“别说了，孩子，去吧。”
可偏是如此，柯伦却哭得更厉害了。
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，我都看到的。”院长老伸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，即便柯伦在自己胸口抹了鼻涕，也不在意。
“我柯伦，做个巡夜人又如何！他日能有作为，必要做天下的巡夜人，寻这孔夫子教化不存的万古长夜！严长老，我定不再让你失望的！”
柯伦哽咽着说着，可严长老却摇头叹气起来。
“伦儿，你连…算了，伦儿，莫要总说大话，只保重身体，就行了罢，希望若有他日，我们还能再见。”
“保重！”
柯伦不再多言，从严长老身上起来，抹了眼泪，转身离去。
这一次，是真的离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