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县令在上仵作在下

小北作者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黎录白为了追查仇家的下落,冒名顶替朋友的身份,当上了玲珑城的县令。小日子混得如鱼得水时,他遇见了陶子初,一个三番五次都来气他的女仵作。至此,一个为查家仇冒名顶替的县令,和一个专心搞事业不恋爱的女仵作,上演了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爱情故事。后来的黎录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受虐成瘾,放着醉红楼里的美娇娘不要,偏要去想那个专门气他的陶子初。

主角:陶子初,黎录白   更新:2022-07-16 00:38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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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陶子初,黎录白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县令在上仵作在下》,由网络作家“小北作者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黎录白为了追查仇家的下落,冒名顶替朋友的身份,当上了玲珑城的县令。小日子混得如鱼得水时,他遇见了陶子初,一个三番五次都来气他的女仵作。至此,一个为查家仇冒名顶替的县令,和一个专心搞事业不恋爱的女仵作,上演了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爱情故事。后来的黎录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受虐成瘾,放着醉红楼里的美娇娘不要,偏要去想那个专门气他的陶子初。

《县令在上仵作在下》精彩片段

玲珑城郊外的一个木屋隐落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,幽静宁致。

一个身着浅粉色麻衣的姑娘站在长行木桌前,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,匕首的手柄呈灰褐色,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,柄上刻着一个小字“陶”,像这样大小不一的匕首还有很多,都放在一个布包里摆在桌子一旁。

她的目光坚定又平静地伸向桌上的尸体。

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,鬓角两边有了白发,眉眼中间的沟壑是岁月填充的深深几许。他搓着手慈爱地看向庭院里的她:“子初,该吃饭了。先吃再工作吧。”

“不行。等一下大阳就会过来要尸检报告了。”陶子初头也不抬,专注地继续着手里剖腹的动作,声线始终在一条线上,“我刚才清理尸身花费了太多的时间。”

中年男子似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回答,他把腰间的围襟布解下来往旁边丢去,“那好,爹来给你做笔记。”

陶子初的下刀很熟练,查肝,银针入胃,又将解剖处缝合。

“女,年龄在十八至二五,身高四尺五,全身无明显外伤,背脊上有多处青黑色的陈年於伤,怀疑经常遭受殴打。身体被扔进水里肿胀发白,但口腔肺部没有积水,应是死后被扔进水中。肝黑红是病变腐败,死者身前应得了绝症,银针入胃有发黑迹象,再加上指甲、嘴唇都呈黑紫色,应是中毒致死。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可以判断死亡时间应是两天前。至于中的是哪种毒,还需要进一步验证。”

陶子初的目光终于从尸体上离开,看向父亲:“爹,都记下了吗?”

父亲点点头,笑容有些五味杂陈,欲言又止。

陶子初问:“爹,怎么了?”

父亲摇摇头,眼眸湿润:“子初,你在这方面确有天赋,衙门里的仵作皆不如你,这个家也全靠着你这手艺换银子撑下去的。可是子初,你毕竟是个女儿家,若一直和这些尸体打交道,媒婆都不愿来……”

陶子初细眉微耸:“爹,我只想做好一个仵作该做的事。其他的我不会想,您也不必想。”

父亲些许动容:“可是你一直都是给衙门的仵作当枪手,并没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仵作。”

陶子初眸色微动,闪过一丝隐忍的光:“不会的。”

父亲还想说什么,陶子初拉过他的手:“爹,该吃饭了。”

风起,林动。

陶子初冲尸体双手合十,虔诚鞠躬。

这才转身随父亲入屋。

她如墨的发丝飞扬飞舞,承载着她心里的计划一点一点变高,变远。


离玲珑城还有五里地的一个歇脚破庙里,篝火照耀着夜空一小处的明亮。黎录白靠在堆积的稻草上,身上的白色衣袍一尘不染,清雅飘逸,一点也没有因为赶路而添狼狈。

当下,他睡的半梦半醒。

微弱的火光照映着他绝好的清秀面容。骨相出众,起点高低错落有致,只是眉心紧锁,眼皮不住地滚动着,似做了噩梦。

“父亲母亲!”他终于从梦魇里惊醒,满头大汗。

梦里,熊熊燃烧的大火覆盖了他出生长大的府邸,父亲母亲的哀嚎声清晰可怖。他拼了命地想要去救他们,可惜怎么也冲不进去。

这样的梦,这半个月一直都是如此反复。

——而事实上,父母的死,他回来看到的只是黑黢黢的断垣残壁,父母烧焦的尸体罢了。

黎录白轻叹口气,下意识地摸了摸系在手腕上的布缎。这是他特意从母亲的尸体上留下来的。

幸好老天有眼,母亲出事的时候穿的是她自己秘制的防火彩衣,能抵高温,能防湿水,还不会被寻常锋利之物划出口子。而这上边的划口便是凶手留下来的证据。

凶手怎会想到这世上还有寻常布庄商家,会有这样的高端秘技?

既然天不绝人路,他自然也不会绝望。

“父亲母亲,保佑儿子去到玲珑城继任县令后一切平安顺利,待我羽翼丰满找到凶手为你们沉冤得雪~”黎录白双手合十轻声呢喃,随后重新展开笑容。

那一抹自信的上扬,可真惊艳寒光。

几个时辰后,天大亮。

黎录白熄了火,吃完剩下的干粮和水,便继续赶路。

路过玲珑城外的至灵山下,突然听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他扭头循声望去,就见一个人影从半山腰失足坠下,撞断树枝滑过凸起的岩石,情况危险。

黎录白来不及多想,就转身张开双臂,用轻功飞身而上,抱住那人的腰,踏着凸石缓冲下坠的冲击力,三步化为两步稳稳地落地。

被重力飞溅起的轻微尘土弄脏了他的衣摆,发带随风轻轻飘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,他救人救的及时,这一幕好看。

黎录白看过去想问怀里的人儿:“你没事吧?”

“你”字刚刚出口,黎录白后边的几个字如鲠在喉,完全说不出来,盯着对方像被点穴一般。

切勿以为他救得是什么绝世美女,所以惊鸿一瞥呆住了。

——而是怀里的人不是活人。

女子穿着粉色布裙,约莫双十年华,头发凌乱,脸如死灰,眉眼紧闭,嘴角还爬着黑色的蛆。

黎录白全身如触电一般,松了手。

女子掉到地上,滚了两圈,呈趴状,脸被地面挤压变形,不少数量的蛆虫从嘴里跑出来。

黎录白身体当场起了反应,跑到一旁干呕起来。他感觉到刚才抱着她时对方身体都是僵硬的。

就在他吐的天昏地暗,觉得胃在翻腾倒海时,一只手递过来一只香囊。

黎录白连锁反应地吓一跳,躲开。

就这样看到一张清秀出尘的脸。

柔和线条的圆脸,一双深邃的眼眸黑白分明,透着灵动的睿智,小巧精致的鼻子山根虽然不高但添了娇俏可爱,漆黑如墨的头发扎成两根麻花垂在胸前,是个十足的美人。

只是……这个美人不怒自威,神情清冷,看人的眼神像冬日深雪。

她见黎录白出神发呆,垂眸看着自己的香囊:“这是镇定心神的香包,最能镇你因为尸臭引起的恶心。”

黎录白怔怔,接过:“……谢谢。”

美人越过他,背上的草药娄刮到他的肩膀,他才反应过来:“哎!别过去!”

黎录白转身之际,发现自己喊晚了,美人已经来到那死尸旁边蹲下,仔细地检查起来。

黎录白把香囊放到鼻息下,用力吸气,很神奇地,浑身的不适都一扫而空。他皱眉走过去,又退三步,始终和那尸体保持距离,招呼那美人:“哎,姑娘,你别误会,这人不是我杀的。我就是一个赶路的,经过的时候听到有动静,我就看到一个人从山上掉下来,我就赶紧去救了,没想到……”

“喂,姑娘,你别看了,这不是你该看的。你是玲珑城人来这里采药的?天色不早了,赶紧回吧。我是新上任的父母官,这个尸体我会处理的。”

见她丝毫不惧地把尸体推过去躺正,且很有章法地给她检查,黎录白心生疑惑,但又催促着她别再碰这可能的案发现场。

姑娘抬起头,看了看黎录白:“你,打算怎么处理。”

黎录白:“……”

他被问住了。

是了,他要怎么处理?

他还没上任就碰到了尸体,还是自个儿亲自“救”下来的,真是晦气……

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,他是新官上任捡尸体……

黎录白咬唇,挠额头,总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劲。

“尸体已经死了三日,后脑处有一小洞,伤口少量出血,有锈迹,应该是生钉扎入后脑致死。身体偏瘦,指甲苍白破裂,有长期营养不良的病症。脖颈处有明显白痕,是死后勒的。我想,应该是凶手把死尸勒在半山腰的树枝上,树枝松动,尸体才从山上掉下来。综上所述,凶手是男,力气不小,玲珑城人,和这个女子有密切关系,或者至少是相熟之人。”

说完这些,姑娘抬头。

黎录白看着她,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。

见他跟没听到一样地毫无反应,姑娘目光越发冷了,起身来到他跟前。

黎录白眨眨眼,回神:“你,你是……仵作?”

不然,她怎么会懂得检验尸体的?

还是信口胡诌?

看样子不像。

姑娘司空见惯了像他这样反应的人,更没觉得他这话纯粹就是问她身份,她把他手里的香囊夺回来,神情清冷:“我是谁不重要。你既然是即将上任的大人,就该知道要怎么处理。”

黎录白:“……”

这姑娘语气真不是一般的目中无人,他这还没上任就被教训了一番。

“嗯,你说的对,那这样吧,你我因为这具尸体也算有缘,你这就随我回城,助我一臂之力抓到凶手!如何?”黎录白作势就要跟上。

姑娘一个回头,目光十分有杀气地遏制住他。

“我不是捕快,为何要助你抓凶?”

黎录白怔怔:“哎……”

这,方才不是还有理有据地批评别人吗,怎么这会儿功夫就翻脸无情了?他歪歪脑袋,想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。

谁知姑娘一个口哨声,一匹白马就这样闻声跑来。

这美人翻身上马,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扬长而去。

黎录白大喊:“喂!姑娘!你好歹捎我一程啊?!我这,我这和一具尸体要怎么去玲珑城啊——”

尘土飞扬,黎录白被呛的不轻。

于是,不到一刻钟就可抵达玲珑城门口,黎录白跟过路的车夫买下马车,亲自用推的,推了足足半个时辰!

待他置身于玲珑城城门口。

只见一群百姓聚集在公布栏前神情严肃,互相低语。他正要上前细看,守门的两个差役大哥上前驱散:“都杵在这里做什么?散了散了!这里不是菜市口,散了听到没有!喂,说你呢!”

黎录白被其中一个推搡了一把,踉跄两步。

“喂,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凶神恶煞的?”黎录白不爽地看着眼前这个方脸小眼,五大三粗的男人,扯了扯肩上掉下来的包袱,“百姓所在,国家之所在。玲珑城百姓玲珑城的哪儿不能待着?要你吆喝五六招来赶去的?”

“哟?”大概是没被布衣百姓顶着脸这么数落过,这位差役大哥怒极反笑,“好啊,你这书生倒是牙尖嘴利的,行,玲珑城百姓玲珑城可待,你这外乡人我就不放你进去了呗?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好使不!”

“哎?你这马车上装的是什么?!还有味儿?!这么臭!给我瞧瞧!”

他找茬起来,就得整全套的,自然不会放过旁边的马车,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手就要掀开黎录白盖的草席,黎录白适时地抓住了他的手腕,腾出另一只手拨了拨额发:“恐怕嘛……不好使。”

等某人再次发飙前,他从怀里将聘函拿出。

“您,您是新上任的黎,黎,黎……”方脸衙役看清那是什么东东之后,黎半天也没把黎录白全名黎出来。

“黎大人,对,是我。”

那一抹傲娇的目光,惊艳日光。

恩,就连黎录白自己都有脱胎换骨将一路高歌猛进的错觉。

只可惜……

上任半个月后,黎录白被现实鞭打的没了最初的自信。

这玲珑城地方小,但事儿不少。

也不是因为治安不好,而是上一任县令只顾吃喝玩乐挑担子,百姓的上告都让师爷转交,敷衍搪塞无数个期限,完全不理正事儿,这日复一日下来案子堆积如山,弄得民怨沸起。

于是他被贬了,黎录白顶上。

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,放到黎录白这儿不顶用。

因为他压根儿没时间啊!

上边下令,新任县令必须在一个月之内解决掉积压旧案,还百姓一个说法。这下可好,黎录白直接焦头烂额上。

这山上“捡”回来的女子正如那骑白马而去的美人所说,凶手就是她的丈夫,结婚一年因为她肚子没有动静就虐待她,还在吵架时一时失手将她推到了有钉子的门板上,为了不被发现带到至灵山将尸体吊在树上任其自生自灭。

就跟晦气开了闸一样……什么城东头潘家的老牛被人割了鼻子上不了环嫌疑人有三个,城西头的兄弟分完财产财产被偷,怀疑是对方搞的鬼;又什么城南的许家一女嫁二夫被两家告说要对方的婚约无效;城北的鸡舍三天两头被下毒却抓不到歹人等等……

俗话又说的好,干将若得力,如多了左膀和右臂。

但凡府衙里有个帮得上忙的,黎录白也不至于分身乏术。

之前差点得罪他的方脸衙役名叫蒋飞,和他父亲蒋璜一起在县衙里当差已经有些时候。他们原本怕黎录白是个不好相与的,但相处几天后感觉到他的平易近人放心不少,愿意尽力辅佐,只是他们的程度就在那儿了,跟着上一个县令混自然是混不出什么专业能力的。

黎录白硬着头皮一桩一桩地解决,案子被积压太久的受害人不知道其中原委,只以为县令大人又要将他们糊弄一番,着急地来公堂闹。

于是黎录白在解决正事儿之余还要做百姓安抚的工作。

没办法,他的性格也来不了摆官威的陋习。

更何况有前车之鉴,他得更亲民才行。

好不容易处理了三分之一的案子,这一天黎录白刚得空能吃点午饭。蒋飞从外边快步跑进来:“大人不好了!”

一听这五个字,黎录白的心就忍不住抖起来,哭丧着脸怯怯地问:“又怎么了?”

他这筷子才刚拿起来呢……

“大人。”蒋飞压眉,带着喘气看着黎录白,神情比之前百姓来报案时更加严肃,“李老爷家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。”

死人了?

黎录白心里咯噔一下,这果真是大事。

黎录白起身将碗里的烧饼拿手里,越过案桌:“走,去看看。”

“黎大人,姚仵作已经给出了尸检报告,您过目。”蒋飞说着就把一张印了字墨的纸递给黎录白。

“这么快?”黎录白很是惊讶这办事效率,拿过来看。

第一感觉是:字写的是真的丑。

再仔细一看,虽然字丑了点,但是条理还是比较清楚,事实也是比较详细的。

【女,年方二十左右,身高四尺五,尸体无明显外伤,未遭人侵犯,发现时平躺在李府侧院旁的巷弄,双眼睁开,眼角充血,生前被利器断了左臂失血过多而死,死亡时辰约莫是在昨晚子时到寅时之间,身上有莫名异香,身边未见钱财包裹】

当黎录白赶到现场的时候,几个衙役正在帮忙殓尸。旁边站着一个身高矮胖,身穿米色布衣的男人,在尸体旁边转悠。

他想来就是姚仵作了。

黎录白赶忙上前制止:“哎,先别动,我看过再收。”

姚仵作扭头先是一愣,随后马上附上笑脸:“哎呀,大人?您怎么来了?哎呀呀……这里,这里是案发现场,尸体都有味儿了,您怎么亲自跑来了呢?小的不是给您送去尸检报告了吗?您这,实在不必亲自前来。”

他过分殷勤,还用腰间的前襟给黎录白用力扇风。

一股汗臭的味道瞬时扑面而来,黎录白皱眉躲闪着和他保持距离:“姚仵作是吧?你这话说的就奇怪了,就是因为这里是案发现场,我身为大人得亲自侦办此案,自然要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不是?”

姚仵作赔笑地不住点头:“是是是。哦,大人,我叫姚平阳,大家都唤我大阳。您别跟我客气!”

黎录白扫他一眼,想起尸检报告上那弯弯曲曲的字儿,心道:果然是字如其人,老祖宗的话不假不假。

他定定心神,看向尸体。

黎录白这不是第一次看尸体了,但还是有点被眼前的女尸给吓到——

少了一只胳膊,整具身体躺在大片的血泊之中,身上完好的素色裙袍都被印染在暗红色里,一时分不清原本的颜色。面容姣好的脸大抵因为眼睛睁的奇大而变得扭曲恐怖。黎录白注意到这个女子死前看的地方是李府的侧院儿。

是死前的不甘,还是遇到凶手行凶时想要求救呢?

不得而知。

黎录白思绪短暂飘离后发现,这女尸的身上有一股淡淡又清晰的香气,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股香气的缘故,未见尸臭。

黎录白对尸体的知识不是很懂,寻思是不是死亡时间不长所以才不见尸臭,便问姚平阳:“她死在什么时候?”

“啊?”姚平阳一愣,尴尬地扯嘴角,“大人,我不是呈给您尸检报告了吗?那上头有写。”

蒋飞对姚平阳这违背性子的回答有些奇怪:“大人让你再说一遍,怎么了?”

“我是说她死亡的时间能再精准一些吗?”黎录白自然记得纸上写的时间,但那太粗狂了。

“这个……”姚平阳越发尴尬了。

“这个很难回答吗?”黎录白皱眉,他问的可是仵作专业范畴内的东西。

“不是,不难不难,这个小的得回去细细检查过后再回答大人!”姚平阳突然又利索了起来,只是额头的汗沁出好多来。

“……”黎录白目光落向女尸,“她身上的香气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小的得回去细细检查过后再回答大人!”

“她身上的断臂是用什么利器砍下来的?伤口有什么线索?”

“小的得回去细细检查过后再回答大人!”

“她年方几何?”

“小的得回去细细检查过后再回答大人!”

“我来的时候,尸体就是这个呈现状态吗?”

“小的得回去细细检查过后……”

黎录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拿小本子一边记他问的问题,一边机械性地回答他的姚平阳。

“……是,是。大人来的时候,尸体就是呈现如此。”某人终于反应过来,猛地抬起头迎上黎录白讳莫如深的眼睛,恨不得下一秒就变成新的一具尸体躺下算了。

黎录白没说什么,环顾四周后转身。

“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?”黎录白问身后的蒋飞。

“是他。一个路边摆摊的落魄书生。”

黎录白顺着姜飞的手指,看到了正被两个衙役问着话的年轻男子,他的乌丝用一根白布一丝不苟地束着,身形略显单薄,一身绿袍像是斗篷一样垂在他的身上,旁边的木条箩筐又显得过大,说话间神情落寞又后怕。

黎录白走过去,书生看了一眼黎录白和自动往旁边退下的衙役:“各位大人,在下可以走了吗?”

黎录白拿过问录簿,开口:“这么大老早地就出来支摊,有生意吗?恩……张公子?”

书生本要背起旁边吃饭的家伙准备去支摊,见黎录白没有让他走的意思,眉心皱了皱,只好耐着性子道:“这有没生意都是要支的,总比在家饿死的强。大人还是直呼在下姓名吧,陋名张谦。”

黎录白点点头,还要说什么。

对方又道:“是否要让在下再重复一遍看到尸体的经过呢?”

语气平和中夹带了明显的不悦,不敢明放台面的话外弦音便是:你们这官府都是这么爱做无用功的吗?

黎录白摸了摸口袋,发现没摸着,便扭头摊手冲蒋飞要。

蒋飞楞了一下,明白过来,从袖子口拿出钱袋子,摸出一粒碎银。

黎录白把碎银递给书生,笑道:“张公子谦谦君子,举手不凡,想来画工一定不错,给我画副画像吧,之后我来取。”

说着他转身便领蒋飞走了。

回到府衙,黎录白交代蒋飞去办一件事:尽快查出该女子的户籍身份。

蒋飞领命后站着没动。

黎录白问:“还有事儿?”

蒋飞张了张口,还是没说出来,恹恹地说“没事”转身走了。

黎录白觉得这表情实在是似曾相识。

但他现在没时间琢磨这个,他得去盯着姚平阳。

尸体拉回府衙的验尸房,姚平阳就把自己关在里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。黎录白也不进去也不催他,就让他知道自己在府衙里等他进一步的验尸报告。

直到夜色降临,姚平阳贼兮兮地出了门。

坐在房顶上盯着他的黎录白,把最后一颗糕点塞进嘴里,伸了个懒腰下来,跟上。

来到玲珑城走马上任后,黎录白就被府衙的积厚文案被困得只剩下办事儿和睡觉了,都没好好地在这城里走上一走。所以跟着姚平阳七拐八绕地越走越远,心里逐渐没底了。

终于,走了约莫二里地,总算看到了郊外林子里的一处木屋。

有雾气袅袅而出,火光亮堂,应该是有人在做饭。

姚平阳推开栅栏就火急火燎地往里冲:“陶子——陶子——大事儿不好了,你一定得帮我——”

黎录白眉梢喜挑从后边着紧跟上!

这下被他逮到了吧?

白天见姚平阳说话结巴漏洞百出,涉及到专业领域心虚那样,就疑心他是个半吊子。定了给报告的时间,果真就逼的他露出马脚了。

这个陶子才是真正给出验尸报告的主,他真正要找的人。

片刻之间,待他搭到姚平阳的肩,往院子里看去,就见一阵水帘逼近——

一盆水从前边扑来!

一瞬间,他们变成了两只落汤鸡。

水声呼啦,顺着他们从上而下地滴滴答答。

黎录白抹了一把脸,往前看去。

篝火边站着一个身裹浴巾的女子,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胸前,手里拿着舀子侧身瞪着他们。

火光映着她清丽的面容,皮肤白皙沾着水珠,鹅蛋脸上娇俏的鼻子山根并不是特别高挺,却反而衬出她的可爱温婉。只是她那双藏着冰山般的眼睛实在和她的可爱长相不太相符。

黎录白忘记了挪开目光,忍不住脱口而出:“是她……”

“滚出去。”

洗澡被撞,还是两个男人。她没有尖叫,没有慌乱。

黎录白愣住,没想到遇到这幅场景。

姚平阳先反应过来,赶忙跑出去,大叫道:“啊啊啊——陶子,你,你怎么在天底下洗澡啊,我也不知道你会在这个时候洗澡啊,我不是故意的,我什么也没看到。大人您说是不是?不是!大人您怎么来了?不是!您怎么会在这里啊?!”

……噪音,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不堪。

仿佛刚才被看到不该看的人,是他。

黎录白随后也跟着来到栅栏外,脸微微发烫。

等身后又传来那平静的声音:“你们来这里做什么。”

黎录白转身,她已经穿好了衣服,随手将腰带系成个结,平静又清冷的眸子此时对他多了一番打量。

姚平阳也顾不得身上还淌着水,上前一步:“我是,我是来……”

他本来是想请她随自己溜回衙门解剖尸体的,没想到黎录白会在这儿,这下子他怎么好说他是来干吗的呢?

“桃子。”黎录白重复着这个名字,迎上她的打量,“原来你才是那个真正验尸的人。”

原来给姚平阳做枪手的是个女子,还如此年轻。

还如此漂亮。

原来那日在山下的偶然相遇,还可以在这里有幸重逢。

一旁的姚平阳傻眼,眼睛瞪的大大的,这黎录白是怎么知道的?!

“我叫陶子初。”陶子初看了一眼姚平阳,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,学他的故意调侃,“原来你就是那个新上任的黎大人。”

“好说好说,在下黎录白。如果我猜得没错,这玲珑城之前的命案,姚仵作都是找的你帮忙的对吗?”黎录白拱手,虽狼狈仍不失风度。

姚平阳的脸彻底白了。

陶子初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,她篝火旁坐下,坦诚道:“没错。我需要银子糊口养家,大阳是个门外汉需要替验的。我们就这么交易了。只是黎大人是怎么怀疑上大阳的?”

黎录白上前示意自己是否可在她旁边坐下。

陶子初见他落汤鸡的样子,点点头。

靠近火,黎录白感觉着身上的水滴在一点点蒸发,不紧不慢地开口:“陶姑娘这就有点明知故问了吧?不是你让我怀疑大阳的吗?”

陶子初看他。

黎录白继续说道:“你给的验尸报告看似详细,该说的都说到了,可是偏偏少了细节。比如具体的死亡时间,比如断臂处的伤口形状如何是什么利器所伤,又比如尸体身上的异香又是什么情况。我一旦问了,姚仵作一定回答不出来。姚仵作回答不出来我就会心生怀疑。姚仵作不想让我怀疑就会敷衍拖延时间,那我就更觉得其中有问题。只要我留意了,你就藏不住了。”

其实他起初没想到这层,白天见姚平阳的不对劲也只是心存疑虑,回到衙门后翻了翻以往姚平阳写的验尸报告,这么一对比,才发现了今天这份的蹊跷。再加上刚才她主动提问他是怎么怀疑上姚平阳的,答案就不言而喻了。

陶子初用梳子梳理头发:“大人此言差矣,我和大人虽在那日山脚下有过一面之缘,不过那日大人的表现实在让我和聪明有脑,注重细节这些优点联系不起来。所以不能确认大人是否一定会问到细节;二我和大阳合作两年,一直各取所需。我没有动机这么做。”

黎录白忽略被某人的埋汰,点点头:“或许是我多心了吧。不过刚才虽然是姚仵作脱口而出点出了我的身份,但你知道我姓黎。说明你虽不在编但很关心府衙的动态。上一任县令游手好闲不务正业,我猜……你是想借新官上任的机会试探一下有没见光的可能?”

火光窜动,木柴发出滋滋的声音。

陶子初俯身盯着黎录白的脸半晌,幽幽道:“看来我试探对了,大人愿意当我的机会。”

“看来我也找对人了。”不知不觉黎录白发现她的脸在眼前放大了一些,吹弹可破的皮肤如美玉雕琢,那双眼睛如潭水清澈地深不见底。一个验尸的人身上竟没有半点难闻的味道,反而透着一股幽香。他扯扯嘴角,掩饰心跳的漏拍,“咳咳,那既然姑娘你有心为公家效力,那明天就来府衙就职吧,我会安排姚仵作……”

他扭头寻姚平阳。

结果不知什么时候,某厮早就跑的没影了。

“……”

“人家早跑了,还等你就职法办不成?”陶子初将烤干的头发往身后抚。

“这也不至于。”黎录白哭笑不得,“我没那么严苛。”

他这好说话好相与的县令人设真不是虚假的好吗?

这时陶子初站起身道:“大人,走吧。”

“去哪儿?”

“既然大人愿意请我为县衙仵作,那自然是去衙门验尸。”她说话始终保持在一根线上,没有上移下跌,仿佛含着冰雪,定世间沉浮的乾坤,实在不像是个少女该有的性子。

不等黎录白说不急,可以明天再那什么,她就转身进屋去了。再出来时身上背了一个小箱子。

黎录白伸手想要帮忙,陶子初侧过身躲开了。

黎录白讪讪地缩回手转身跟上。

虽然她的性子冷了些,但比起姚平阳那样的人倒是让人舒服自然的多。黎录白看着她的身影,想起刚才她说的话,“你说你和姚仵作合作了两年,你如今几何?”

“十七。”头也不回,意简言骇。

才十七……说话的腔调像七十……

“你是玲珑城本地人吗?”

“对。”

“那你家中只你一人吗?”

“父亲去山上采药了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陶子初摹地驻足,绕到他身后。

黎录白楞了一下,不明白她何意,见她不动,只好兀自往前走,她在后边跟着。

黎录白奇怪了两秒,意识到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示他闭嘴……

这妮子……

也罢,也罢。

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夜色里走着,安静地只剩脚步声。

过了一会儿,黎录白冷不丁地听到身后的妮子开口:“历代没有女仵作进府衙的先例,大人为何愿意请我?”

“女仵作怎么了?本事面前,不分男女。”黎录白双手背后,望着犹如黑洞的前路,“我们能共事是种缘分,希望能尽快抓到这个残忍的凶手吧。”

听到这话陶子初抬眸,睨他飞扬的青丝片刻,重新垂下眼帘。

“不过呢,请你是请你了。至于你能不能正式入编,就得看这件案子能不能破了。”陶子初倏地扭头,狡黠眨眼。

回到衙门,陶子初直奔验尸房开展工作。

黎录白是不敢直接看她的验尸过程的,就坐到旁边,用腰间的香囊捂在鼻子间听她口述进展。

“怎么样了?”

只有刀切开肉的声音。

“……怎么样了?”

恩,无法形容的声音。

“……怎么样了?”

还是无法形容的声音。

黎录白忍不住想要往陶子初那边看去,但还是没敢,又重复了一句:“怎么样了?”

一道身影由远及近,陶子初来到他跟前,细眉微皱似是在不满他时不时的催促。

“女尸死亡的具体时间是昨晚的子时末不到丑时的点,她的死因并非断臂失血过多而死,我刚才剖开她的肚子,发现肝已发黑,怀疑是中毒而死。但毒源不明,可能和她身上的香气有关。”

听到这里,黎录白眉峰高耸:“怎么会这样?你之前的尸检报告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
难不成为了坑姚平阳连尸体报告都故意写错?那万一他是没那么精明的大人,就按照这个抓人了岂不是酿成大错?

见黎录白怀疑的眼神,陶子初抿了抿唇:“你过来看。”

……要看开膛破肚?!不要了不要了!

“哎!”黎录白拉住陶子初的衣摆,“……你就在这里说。”

陶子初垂眸,黎录白意识到自己的手不成体统了,赶忙收回:“咳,你在这里说就好。开始吧。”

他的胆子真是比绿豆还小,这样的大人真的能抓到凶手吗?

“之前是去到案发现场的初步检查,我看到尸体的断臂和满地的血就误以为是生前造成的伤口,失血过多而死。刚才细查之后发现断臂伤口血肉没有紧缩卷起,所以断定是死后造成的。尸体身上没有其他伤口,我便剖腹寻找内因,肝黑是其一,尸体的口眼睁开是其二,尸体上的异香是其三。一般服毒死的,除了口眼睁开,还会有面部发黑、嘴唇发紫等症状。该尸体只是口眼睁开和肝黑,只符合被毒死的部分特征,所以我用‘怀疑’二字。而世上毒药万千种,有些配置特别的毒药或让人有酒醉之效或让人双目充血,所以不排除尸体是被喂了特殊的毒药而死。”

陶子初声线平静地说完最新的结论,落目黎录白。

黎录白消化片刻看向她道:“按你这么说,凶手是在掩盖她的死因?”

陶子初抬眸,把手套脱下:“我是仵作,不是衙役,推理办案不在我的职责范围。”

黎录白:“……”

两人走出验尸房,黎录白把鼻息下的香囊挂回腰间,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觉得活过来了。

只是进去这么一会儿,身上还是沾了不好闻的味道。

陶子初扫他一眼,回身折返。

不多时他,她从验尸房里端出一个炭火盆子和一瓶白醋。

只见她将醋倒在炭火上,又用火折子点燃:“跨过去,大人身上的味道就会散了。”

黎录白半信半疑地按她说的做,再一闻,真的就闻不到了。

他倒不是奇陶子初居然知道这个办法,而是奇她知道验尸房里有这些东西,像是之前就来过似的。可两年了没人知道她的存在,再想到之前姚平阳去找她时一路上的一步三回头的那个谨慎,想来是不会冒险带她进府衙的。

陶子初:“这个办法是我教给大阳的。”

原来如此。

“桃子你也跨一跨吧。”黎录白转身冲她招手。

……他是故意的吧,她叫陶子初。

算了,陶子初不想再纠正,嫌嘴累。她提起裙摆往他那里迈步——

不曾想黎录白没顺势往后退,抬头间目光便近在咫尺地对接上。

两人眼底倒映着对方的脸,如此贴近,一时不知所措。

走廊的风伴着夜色袭来,炭火若隐若现,她清冷的眸子闪过尴尬,他微微一怔间意识到这个外表高冷的妮子也还会害羞,真是有趣。

就在这时,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:“咕噜噜……”

黎录白垂眸:“你肚子饿了?”

陶子初往侧跨一大步,不说话。

黎录白笑:“我中午就吃了一个烧饼,忙活到现在一口没吃,也饿了。走,本大人请你吃饭去。”

陶子初细眉聚拢,吃饭?

她可以回家了,家里有饭吃。


陶子初以为黎录白说的请吃饭是去下馆子。

这样的话,她更好拒绝,顺势回家。

恩……弯绕了一圈,没走出府衙,他带她去了后院的一个小厨房。

黎录白径直来到灶台前将袖子挽起:“稍微坐一下,我下面,很快的。”

陶子初:“……”

她观察他接水,扫锅,从柜子里拿面条,净菜,往案板上放……一系列动作娴熟有序,不像是装的。

但她还是问:“大人,你会做饭?”

黎录白扭头,把掉到前边的束发带往后甩去:“是不是觉得我富贵少爷模样,会做饭很奇怪?”

陶子初:“……”

黎录白勾唇,一边切菜一边说道:“虽然家里有下人,但我偶尔还是会自己下厨。我娘教过我,做主子不是什么都不会做,全指望着下人。而是会做只是要把时间挪去做主子更该做的事。这样上下有序,各司其职,天下才能生生不息,年复一年。”

陶子初静坐一旁,睫毛微闪。

不一会儿黎录白做出了两碗色香味俱全的家常面,陶子初发现自己的这碗多了一个鸡蛋。

黎录白递给她筷子:“快吃吧。”

陶子初接过,犹豫了一下:“多谢大人。”

黎录白是真的饿了,撸起一筷子就往嘴里塞,吃了两口下肚才没有那么急迫了。他抬眼,陶子初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吃着,仿佛刚才先肚子叫的人并不是她。

黎录白忍不住笑问:“你一直都是这么个清冷的性子吗?”

陶子初把嘴里的面咽下去,这才道:“食不言。”

“……”黎录白只好自顾自地感叹,“真是好奇你急起来是什么样子。”

这时门口有人影闪进,黎录白看过去,和对方一同愣住。

“大,大人,您还在呢?”

“恩,没死。”黎录白也不计较蒋飞这傻小子说的傻气话,“有事吗?”

“啊……没事,没事。我跟我爹今晚当值,我妹送了饭菜来,我想着……”蒋飞的目光看向架子上的酒,又迅速收回,注意到陶子初的存在,“是卑职莽撞打扰大人了!”

说着这人就要闪,黎录白喊住他,“这位是陶子初,从明天起就接替姚仵作任新一任仵作,和我们一起共事。你等一下去打点一下她的住房,之后工作晚了也好歇脚。”

“啊?哦,是,大人。”新仵作?姑娘?蒋飞注意到黎录白挽着的袖子和手臂上沾着的葱花,脑回路飞快旋转继而眼睛一亮,“大人,我妹拿来的饭菜很多,您不介意的话,一起用吧?正好今天有新同僚加入庆祝一番可好?”

黎录白见陶子初要开口拒绝,便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:“那行啊,我们大家一起吧。”

“一起一起。大人,请,请前至大堂,那儿宽敞些。”五大三粗的蒋飞热情起来,谁都抵挡不住。

陶子初不爱说话,只是不爽地瞪黎录白,勉强而为。

衙门的大堂白天过堂用,晚上关起门来就成了宽敞的大厅。

蒋飞让值班的差役搬来长桌,请黎录白上坐,一众人跟着落座。

人一多,看上去便热闹了。

陶子初不喜欢聚众,也不喜欢交际,坐在黎录白身边只是简单地注意了一下每个人的长相,没有开口。

黎录白是这里最大的,他不说话别人自然不好先说,于是介绍的活他欣然担来:“诸位,姚仵作因为私人原因离开了,从明天开始,这位陶子初陶仵作就是我们的新同僚。希望我们共同努力,尽早将断臂女尸案破了,擒拿真凶,还玲珑城百姓一太平。”

蒋飞带头,大家一起鼓掌附和。

黎录白想向陶子初介绍其他同僚依次是谁,看到有几个自己也唤不出名儿的,还有下属家属的,便索性说道:“那大家依次自我介绍一下吧,趁着今天,认识的不认识的,都重新互相认识认识。”

大家没有异议,从蒋飞的父亲蒋璜开始,到蒋飞、他妹蒋朝露……依次起身自报家门。

每个人都脸上带笑,十分热情。

陶子初的清冷和他们如大海隔着江岸。

大家落座,目光同时看向陶子初,黎录白只好拍拍她的头打圆场:“桃子不爱说话,大家习惯了就好。来,这杯酒我替她先干为敬。”

陶子初瞪眼他的唐突行为,刚要开口,这时蒋飞起哄道:“大人,一杯怎么够啊?起码也要三杯才行啊。”

她只好闭上嘴,看着顷刻间所有人的杯口都对准了黎录白,要拱他喝酒。

蒋璜有呵斥儿子蒋飞和其他年轻人的鲁莽,可是黎录白随和,一开始就没有大人的架子,这会儿他们闹开了,更是不怕了。

蒋朝露被安排站在黎录白身边倒酒,眼看着倒了一坛又一坛,这蒋飞从厨房里搬来的酒一大半都进了黎大人的嘴里,她怕哥玩出事儿来,之后推开他们道:“大人要吐了,不能再喝了!”

黎录白捂着嘴笑着摆手,摇晃地离席。

蒋朝露跟上,帮忙扶着。

两人来到后院,黎录白确定他们看不到了,便站定,将手从蒋朝露的手里收回,道谢道:“多谢你解围,不然我继续被这么缠着真要喝醉不可了。”

蒋朝露有些讶异,打量黎录白站定后的瞳孔聚光,醉态全无:“大人,您喝了那么多酒竟没醉?”

“我自小酒量就好,轻易醉不了。”黎录白笑笑,看着面前不过二十出头的蒋朝露,眉眼清秀算不上多漂亮,但也是白净清爽的女儿家,特别是那双单纯的眼睛一看就是善良的姑娘。“还请朝露姑娘帮个忙,就说我回房睡了,让他们都散了吧。”

“是,大人。”蒋朝露点点头。

“哦,对了,时间已经很晚,就算家离得近也别回了,不安全。你同陶仵作一起留下来休息吧。衙门里客房很多,你们两个姑娘家看着计较?”黎录白神情认真,断臂女尸案刚发生,凶手还没着落,安全很要紧。

蒋朝露怔怔,再次点头:“是,大人……”

“那就好。”黎录白这才放心地转身。

蒋朝露望着他的背影,看着看着出了神。

年纪轻轻样貌出众,风采非凡又细心得体,和她见过的男子都不同,是她生活的周遭都没遇过的……男子。

她微微红了脸转过身,迈步朝大堂折返。

陶子初从那一头走来,拦住她:“大人呢?”

“哦,大人酒醉不适回房休息了,叫我等也散了。”蒋朝露将刚才黎录白嘱咐的复述一遍,“时间已晚,陶姑娘,我们也去做安置吧。”

陶子初抬头看了看浓重夜色,只好点头。

两人来到西院,选了一间客房。

蒋朝露是个勤快热心的姑娘,见陶子初内向不爱言语,又比她年纪轻一些,便很照顾,铺被褥,打洗脸水一应包下。

陶子初也不跟她客气,褪去外衣道声谢后便侧身睡下了。

第二天一早,陶子初起来时蒋朝露已经不在旁边。

她洗了一把脸推门出去,就看到院子里黎录白在伸展身子。

转身间他看到她,打招呼:“桃子,起了?”

陶子初过去告辞:“昨夜我没回家,想来爹爹会着急,我得回去报个平安再来。”

说话间,一只白鸽从空中飞来,落在黎录白的肩膀。

黎录白将白鸽腿上的小竹筒拿下来,递给她:“委实不必,昨晚我就让我家小白去给你爹爹送过信了,他早就知道了。这是你的回信。”

陶子初展开纸条,上边的确是父亲的笔迹:多谢大人照顾。

另一行的字写着的是:子初留宿衙内,勿忧。

署名黎录白。

“可以去用早膳了。蒋姑娘做了一桌子丰富的早膳,就等着我们去吃呢。”

陶子初抬眸,看到黎录白灿烂的笑容又迅速垂眸。

她没想到,黎录白昨晚会细心地想到给她爹爹送信;更没想到他早上是特地在这儿等她。

两人前往小厨房。

蒋朝露系着围襟勤快地忙进忙出,桌上已经摆了很多碗的白粥,还有烙饼,以及一些小菜。

见黎录白和陶子初来了,蒋朝露热情地上前招呼两人坐下:“大人,陶姑娘,快坐。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,我就都做了一点,还请不要嫌弃。”

黎录白坐下示意蒋朝露一起吃:“你是蒋飞的妹妹,不是我们衙门的厨子。你肯为我们做饭我们该道谢才是。怎么还嫌弃呢。是吧,桃子。”

陶子初拿起白粥喝了一口,只当没听到。

黎录白没得回应,耸耸肩。

蒋朝露看看陶子初又看看黎录白:“大人和陶姑娘很熟识的样子,是早就认识了吗?”

黎录白摇头:“昨天才认识。”

蒋朝露眸光微闪:“啊,这样……”

黎录白又打趣陶子初:“看到没,旁人都觉得我们熟识,你能不能摆张好点的脸对着我?冲我笑笑也行啊。”

陶子初放下喝了过半的粥起身:“饱了,二位慢用。”

黎录白哎了一声,又舍不得这刚喝了没两口的米粥,讪笑地冲蒋朝露道:“蒋姑娘,你的手艺真不错。”

蒋朝露抿唇:“黎大人,叫我朝露就好。如果大人您喜欢,我可以来衙门帮忙的。不过我家中有弟弟要照顾,所以不能做上全三餐……”

黎录白目光一直看向门口,屁股没全坐稳凳子,喝了几口米粥后抓起一块烙饼冲蒋朝露摆摆手:“行啊,你愿意最好了。那朝露,我先走了哈。”

蒋朝露启唇间,他俊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。

她眼底闪过失落,随即微笑。

陶姑娘和他也不过昨日相识,她识的他还不算太晚。朝露……他唤她的名字,着实好听。

黎录白拿着烙饼追上陶子初,有些无奈:“你爹爹不是知道你在衙门了吗,你这还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?”

“上工做事。”陶子初看向黎录白,“尸体上的异香我得找出是什么原料才算完。”

“那你这是要去哪儿?”黎录白指了指他们所在的玲珑城主街上。

在他的印象里,陶子初的工作场所应该仅限于案发现场和验尸房。

“醉红楼。”

黎录白愣愣,感觉这地名儿不太对。

直到他和陶子初来到醉红楼门口,看着这红袖添香倚楼吆喝,门庭若市的客人都是脸上毫不掩饰来光顾美色的男人。

他才确定方才的不对劲没有误会错意。

“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。”黎录白抿唇,看向身边的陶子初。

“大人可知道在这玲珑城,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是哪儿。”陶子初跳过黎录白脸上的神色莫幻,问道。

“人流大的地方呗……青楼呗。”黎录白挠了挠额头。

“说对一半。”陶子初看向醉红楼的招牌,“也不是所有青楼都能排的上号,比如这醉红楼若说包打听排第二,没人敢称第一。楼里做的生意不只是红袖添香,情报消息,更有你想不到的其他。”

黎录白微微挑眉,听她这么一说,他明白了。

陶子初是想说这桩蹊跷的命案或许可以从这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。要知道早上他在庭院里做伸展之前,去找过蒋飞,看关于女尸的个人资料有没有最新反馈。

可以确认这个女子是外乡人,没有本地人认识她。

“哎?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黎录白好奇地打量她,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对醉红楼这么清楚?而且蒋飞他们也没跟他介绍过。

陶子初睨他,迈步往里。

“我是玲珑城本地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踏入门槛,便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
玲珑城第一妙处,醉红楼。

阔气的排场,豪华的装点,一楼延伸到二楼的红木楼梯雕花凤凰栩栩如生,火红的灯笼和飘带缠绕扶梯两边对称下来,光芒折射在面容出众的姑娘上,交相辉映,随便扫一眼便尝到了醉生梦死的甜头。

肉眼可见的宾朋满座,也是肉眼可见的财源滚滚。

黎录白和陶子初刚环顾四周,就有妈妈迎了上来,香粉扑腾的飘带晃过他们的脸:“哟,二位,面生的很。是头一次来光顾我们这醉红楼吗?这位少爷生的好生俊俏,妈妈得给你找一个比你还美的才行。不过您的这位丫头就得在厢房休息一下了,别在我们这里乱走,要是被谁看中拐走,我们可不负责哈。”

这位妈妈不过三十有余,风韵非凡,口吐莲花,舌头跟她的腰段那么软乎。黎录白看了眼旁边被当成丫鬟的陶子初,憋笑:“妈妈,我们不是来找姑娘的,我们……”

“醉红楼,两生花,一朵红,一朵黑,只要黑不要红。”陶子初截过话头。

黎录白眨眨眼,这是黑话吗?

只见妈妈的细眉微挑,收起了刚才夸张的笑容,做了一个手势:“这边请。”

陶子初跟上。

黎录白双手背后,果然是黑话。

妈妈领他们来到后院,进了间安静的厢房。

一张圆桌,妈妈顺势坐下,双腿交叠翘起,认真打量了一下黎录白和陶子初,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。

陶子初看黎录白:“银子。”

黎录白从怀里拿出钱袋子,又看向她,目光询问多少才够。

陶子初拿过钱袋子直接往桌上放。

黎录白咋舌,这里边可是有三锭白银呢,包下楼里五个头牌花魁都够了。这价目可是够高的呀……

妈妈看了一眼袋子里的数目,满意地点点头,这才开口:“想打听什么。”

陶子初:“一种异香。”

妈妈抬抬手。

陶子初上前:“没有物料,我得亲自去找。”

妈妈点点头,示意跟她过来。

黎录白不明所以,跟在最后边,被领着去到内间,在一个架子旁驻足。

架子上放着很多古玩花瓶,乍一看价值不菲,但懂点行的就会从花瓶上的图案和釉泽看出是高端赝品。

妈妈扭动其中一个花瓶,对面的墙壁往两边打开,别有洞天。

妈妈走在最前边,踏入楼梯的刹那,墙灯瞬间被点亮,照耀着通往地下的路。

陶子初像是来过这儿一样地没有多余表情,就只是紧跟妈妈的步伐,黎录白也只好把啧啧的感叹和称奇放在心里,睁大眼睛感觉着地下的阴冷扑面而来,还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交错相叠。

当彻底来到地底,看着如皇宫一样巍峨的机械建筑盘根错节形成的秘地,几十个白衣男子有的踩着高梯在整理册子,有的则管理着十米高的架柜,有的则在滚动的盘旋输送架上摆放信息盒子。

黎录白忍不住叹一句:“好一个醉红楼。”

妈妈领他们到左手边贴墙的柜架边,守着一张小桌子坐着的白衣男子起身,恭敬地冲妈妈鞠躬。

妈妈:“这位客人寻香。”

白衣男子点头,走到柜架边,将一小格一小格的抽屉依次打开,每一个抽屉里都放着一个木盒,盒子里打开是一块兀自散发香气的皂类。

就这样依次给陶子初闻。

黎录白仰头将这十米高百米宽的柜架尽收眼底,问妈妈:“天下的香都在这里了?”

妈妈颇为骄傲地答:“自然。”

见黎录白不信,妈妈哼笑一声又道:“天下的香味,天下的布料,天下的消息,天下的人和事,都在我们醉红楼收纳。只要客人出的起价,我们就给的出东西。就如同天下最美的姑娘,在醉红楼都得见的到一般齐全。”

“真是好大的口气。天下之大,又岂是一个小小玲珑城能装得下的,更何况又是小小玲珑城里的小小醉红楼。”黎录白摇头,他从前也是生意人,对生意人的夸夸海口再熟悉不过。

妈妈扫了他一眼,目光落及他手腕的布条:“公子手腕上的布条十分特殊,经过蝴蝶丝和冰丝交织锻炼而成,别说寻常布庄根本买不到,就是京城也未必见过这样的防火彩衣。”

黎录白倏地抬眸。

妈妈则递以点到为止的眼神。

黎录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,收回目光,偷偷地看了一眼正在专心闻香味的陶子初,确定和她的距离应该没有听到妈妈的这番话。

他脸上清冷,心快速狂跳。

母亲研发的防火彩衣,并没有公之于世,只是在布庄内展览过,因为这种布料前期配置布料的时间过于冗长,不方便量产和售卖,所以没有上架上新。

没想到她居然知道。

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,这醉红楼真把天下装进了这庞大的地宫了。

黎录白不再言语,只等陶子初的结果。

香味实在太多,陶子初一直在重复闻盒子的行为,眉毛始终紧锁。

黎录白站累了,就在旁边坐下歇歇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只听陶子初轻声道:“是这个味道。”

黎录白托腮打盹,慢半拍起身:“恩?找到了吗?”

他上前凑到白衣男子托着的盒子,闻了闻,确实和那女尸身上的异香十分相似。

黎录白问陶子初:“桃子你确定吗?”

陶子初看向白衣男子:“这是什么香味?源于何处?”

白衣男子看了一下盒子的编号,回到小桌前,拿起桌上厚厚的大册子翻了翻道:“臣合香,来自西域,以西域特有的魂斗花做原料配以七七四十九种毒花提料而成,香味以世间万物所臣服,以世间万物所拒合,故名为臣合香。该香的特点久而不散,所到之处能覆盖其他味道。极为稀有,极为罕见。上次出现在中原还是二十年前。”

陶子初和黎录白四目相对。

黎录白问:“此香有毒无毒?”

“无毒。”

即是无毒,那陶子初说的女尸是中毒而死,就和这种叫臣合香的异香无关。那就奇了怪了,这样与众不同,极为珍贵的香气,为何会用在一个外乡女子的身上?所为何用?

白衣男子合上册子,表明告知完毕。

妈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
两人很快就被带了出去。

墙壁一关,毫无缝隙。仿佛刚才看到的世界不曾存在过一样。

回到房间,妈妈给自己倒茶:“慢走,不送。”

陶子初走出去,黎录白微微转身却没立即迈步出去:“醉红楼真的无所不知吗?”

“一道银子一个问题,公子拿银子过来的时候便知道有没自己要找的答案了。”妈妈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。

黎录白睫毛闪动,眸色清转,出了去。

往衙门回的路上,陶子初绕到案发现场走了一圈。

“这里是李家大宅外的巷弄,从前面出来是次街,从后边出来是主街。白天人多眼杂,晚上虽僻静但也不能排除有百姓出入。如果凶手是随机犯案,他何必让尸体染上臣合香,故意留下线索。如果凶手是指定作案,便是一路尾随着,那为何偏选择这里动手?或者说女子为何偏要走这条路?晚上那么晚独自在路上走,不是应该早早投宿吗?”

陶子初自顾自地站在女子尸体倒地的地方,推演着。

黎录白在路边坐下,托腮苦笑:“臣合香?这算是线索吗?上次出现在中原还是二十年前。醉红楼既然无所不知,方才花了那么多银子为何不直接问谁是凶手呢?岂不一步到位?”

他想到那三锭白银,就肉疼。

原本以为这异香是导致女尸中毒死亡的直接原因,结果钱花了,问到了,反而为原先的迷雾又添了几重。

虽然自小富足惯了,不缺银子花,平时也不是特别节省的主。但是黎录白自小的家教是——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,得用在刀刃上,而不是胡乱花。

陶子初这回没打算忽视他,扭头看过来沉声道:“这种一步到位的问题等于是捉拿凶手。醉红楼的包打听,有三不原则:不碰朝堂,不碰江湖,不碰恩仇。”

“……”黎录白更加心疼那三锭白银了。

陶子初皱眉:“李家的人有问过吗?他们是否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。”

黎录白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:“现在去问问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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